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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國時報【廖玉蕙】

姊姊說：「台北的太陽公公很不開心，每天都灰灰的，一點都不亮。」我趕緊稱讚她：「姊姊好會觀察，這裡的太陽公公真的很開心。」

午後，和外子帶著兩位分別是四歲及兩歲多的孫女搭高鐵回台中。

我們買了兩大一小的車票，讓位置稍稍寬鬆些。下午兩點，陽光從車廂窗口直射進來，坐在中間位置的妹妹較敏感，用手遮陽，老氣橫秋皺著眉指揮坐窗邊的姊姊拉下簾子。

姊姊拉下簾子後，跟我說：「這裡是哪裡？天空好亮，跟台北很不一樣。」我問：「這裡是苗栗，怎麼不一樣？」姊姊說：「台北的太陽公公心情比較不好，很不開心，每天都灰灰的，一點都不亮。」

她掀開一個角落，跟我說：「阿嬤，你看！外面的太陽是不是很開心？」阿嬤低下身子仰頭看，果然陽光璀璨，太陽公公一派開朗模樣。我趕緊稱讚她：「姊姊好會觀察，這裡的太陽公公真的很開心。」

下了高鐵，轉搭計程車。已3點多，妹妹進入昏聵狀態，不回我的話。姊姊說：「阿嬤，你現在不要跟妹妹說話啦，她心情不好。」我順口回：「是啊，還是別跟她說話，她心情壞，想睡覺。」

姊姊糾正我：「她是心情不好，不是心情壞。」我好奇問：「心情不好不就是心情壞！有什麼不一樣。」姊姊解釋：「心情不好只是不想理妳，不跟妳講話；心情壞，會找人吵架、打架，當然不一樣。」

她說得好像還滿有道理的，我只好說：「確實不一樣，妳真是觀察入微。」幸好她沒有往下問：「什麼是觀察入微？」

小孫女逐漸長大，語言進度如光速，突飛猛進，且開始注意細節變化，我說話時，老被她糾正。晚間，看《櫻桃小丸子》，她跟我解說前情：「這個小玉的爸拔很喜歡攝影。」我為表示自己沒有被時代所拋棄，附和著說：「我知道啊！小玉的爸拔跟你爸拔一樣，都很會攝影。」

孫女不隨便附和，她糾正我：「小玉的爸拔不算是很會攝影的，她只是很喜歡攝影而已。」好啦，我承認「很會」跟「很喜歡」的確是不同的。但孫女的爸拔是很會的嗎？孫女顯然對她的爸拔的攝影技術深具信心，很驕傲地回復：「當然，我爸拔是很會攝影的，跟小玉的爸拔是不一樣的。」

這樣一位非常注意細節的小女孩，凡事好奇，凡事問。儘管只是一張紙，也能問得津津有味。

在高鐵上，她看到一張緊急按鈕的圖表說明，很好學地將所有圖片看過並問個分明。說實話，頻繁搭乘高鐵應該不下兩三百回合，我從來沒把那張說明好好閱讀，有緊急逃生窗及破窗槌、手動開門把手、列車滅火器、無障礙求助鈴等，她問了名稱，又問功用，再問使用方式。

我答得明顯有些吃力，因為以一個四歲多小童而言，她的問題似乎犀利了點，我幾乎招架不住。譬如：「什麼時候需用到手動開門把手﹖」我說車門故障的時候。她接著問：「車門為什麼會故障﹖」我說：「東西用久了，難免會故障。」她繼續追問：「那能不能按緊急求助鈴﹖」我說：「應該可以，但車子如果沒電了，電動門無法開，電鈴也不會響啊。」「為什麼會沒電呢﹖」「如果車子不幸相撞了，電可能會自動關閉，或線路斷了都可能沒電啊。」我盡量不用「車子如果撞得稀巴爛怎會有電﹗」等太刺激性的語言，不想嚇壞孩子。

好不容易把那四張圖搞定，她又看到「禁止」的畫叉叉圖案，分別有三張火焰、槍和刀和飄揚的氣球。她又問：「為什麼不能帶氣球上高鐵﹖」阿嬤有限的物理化學知識盡展：「氣球裡有氫氣，氫氣爆炸會引起火花，車廂內怕產生火災。」阿嬤大汗淋漓了，她還沒完：「那上面的110電話要幹什麼﹖」「報警時可以用。」「什麼時候需要報警﹖」「發現有可疑人物或東西時都可以報警。「怎樣的人可疑﹖」她鍥而不捨，阿嬤想起小時候畫的戴黑眼鏡鬼鬼祟祟的匪諜，不禁發笑﹔「可疑物品又指什麼﹖」阿嬤說：「譬如槍支、火藥……唉啊﹗很難講，等阿嬤發現可疑人物後，再偷偷指給妳看好了。」以為總算功德圓滿，她忽然又問：「這個人拉著行李是要我們注意什麼﹖」阿媽只好又解釋：「叫我們別忘了帶走行李，也要防止小偷把行李給偷了。」

謝謝天，妹妹乖乖一旁玩著她的玩具，沒參與混戰，台中站終於到了。誰知，回程時，小姊姊跟姑姑坐後方，兩歲半的妹妹跟阿公、阿嬤坐。一上高鐵，妹妹老里老氣將桌子放下來，抽出網籃內的同樣那張表，跟阿嬤說：「讓我們來看這張表吧。」阿嬤差點昏到，幸而妹妹不麻煩人，她主動要跟阿公、阿嬤介紹。她口齒伶俐這樣介紹：「這一張有兩面，兩面都一樣，只是這面是外國話，另外這面是台灣話。」她學我的口氣，指著圖說：「這是求助鈴，腿壞了、眼睛看不見的人，可以按鈴請人幫忙……氣球會爆炸」看來，她的吸收力很強，先前看似漫不經心，卻差不多都心領神會了。回答一個小娃提問，等於教了兩個，真不錯。

跟孩子一起閱讀，常有意外的發現。遇到一些對她而言的新字辭，我會問她懂不懂﹖譬如跟孫女一起看她很喜歡的《小火龍上學記》(親子天下)，有「家庭旅遊」、「四周的景色越走越荒涼」……等敘述，我就設法讓她跟生活聯結，說上次跟姨婆、丈公、阿伯、……一起去旅行，或她跟爸拔媽媽妹妹去山上露營，都是家庭旅行﹔景色荒涼就拿鄉下老家附近荒廢的宅院作例子。

故事裡，小火龍因拿錯地圖，以至有了一趟冒險的行程。我問她：「知道什麼是地圖嗎？看過嗎？」她搖搖頭。我忽然想起上回友人送了一本《地圖》（天下）的書，當時，我瞄了一眼，覺得可能一時半刻還用不上，就擺在書架上。

這時，趕緊找出來，把偌大的書攤開，嬤孫兩人趴在床上翻閱起來。這本名為《地圖》的書，沒有任何解說，打開就是世界各地的地圖而已，但豐富異常，除了方位，還在地圖上標示林林總總的當地特產、風俗、海洋、山林……圖畫簡淨可愛。孫女看啊看的，不識字的她居然能說出許多種殊異動物的名字或魚類的名字。

我問她：「各地的鸚鵡長相很不同，你怎知牠們都是鸚鵡﹖」她還認真跟我解說如何從羽毛與嘴形辨識，把我嚇了一大跳。我一向四體不勤、五穀不分，看著四歲小童興致勃勃指著上方的圖片侃侃而談，簡直驚詫極了。我問她從哪裡學那麼多的知識，她也說不上來。我只能說：「妳好厲害，阿嬤以後要跟妳多學習。」

看到南美洲時，我告訴孫女：「妳還沒出生前，妳的爸拔曾去南美洲將近一年。」然後指著秘魯，告訴她，爸拔在這裡待過。她很仔細看吹排笛的小男孩、山絨鼠、瘦駝、黑凱門鱷，還有南美海獅……；然後她要求看他爸爸也去過一個月的印度，還有電視上介紹過的非洲；接著看台灣。

看到亞洲地圖裡的台灣，她驚叫：「好小。」然後她問：「台北在哪裡？」「台中在哪裡？」地圖裡只標示了一個小紅點的台北，沒有台中，她有些失望。阿嬤安慰她：「明天早上起床，我們請阿公拿出他的地圖，就會有大大的台灣跟小小的台中了。」

次日醒來，孫女忘了找阿公要台灣地圖，阿嬤有些失落。但外子聽了之後，相當振奮。立刻上街買了好大張的台灣地圖，張貼在牆上，還特別幫她們標出她們曾跟阿公、阿嬤去過的台北、台中、澎湖，小孫女補充：「爸爸媽媽還帶我們去過台南和高雄。」於是高雄和台南也收入標示之列。藉著閱讀，小朋友已逐漸在台灣島上踏出她們認識土地的腳步。